我已经终于度过了第二个本命年，而外公正在陡峭地度过他的第七个本命年。
他的双脚肿着，走路的时候，总是急促的小碎步挪动，坐下来颤颤巍巍让人担心。
人老了真的很可怜的。
我洗完脚，外公起夜，走在冰凉的水泥地上，是光着脚的。走到门口，又回床上了，这个时候外婆起来，穿着秋裤，结果一摸，他又已经都尿在裤子上了。
外婆又一边帮他换裤子，一边气地骂他。他一般只是一句话不说，或许已经一辈子麻木地忍受过来。
骂他，或许是一种生活的困苦和怨气唯一出口，现在多了一个，有希望的，关于死亡，也更加频繁地被提到，比如，什么时候才能死，怎么还不死，之类的。
我目睹这一切。还有他们的小儿子，今年52岁，在客厅吃夜宵，手机上玩着狼人杀。
我去倒水，一扭头，外公外婆睡的两个厢房的门已经关上，竟然像两座并排的墓碑……我心里一惊，被自己吓到。似乎这几天一直是这样，禁不住从各种细节感知到，这座破旧的小屋，已经像越来越干瘪的乳房，它给予了一辈子，已经快被掏空，而没有力气再给出什么了。
风寒,我们回来的几天最冷，降温到室内的水都结冰了。那时，爹爹婆婆，妹妹，都已经咳嗽得很厉害。尽管还在操心家里的琐碎，还提着一口气在劳动，顶过年轻人的养猪养鸡种菜送孩子……
但我知道，外婆远远不像她看起来那么强健了，她曾经是大个子，我要仰视，但现在她已经和我差不多高。
在太阳好一点的时候，经常看到他们坐着打盹，眉头习惯性地皱着，嘴角下垂，身体歪向一边。
衰老比我想象的更快，而且提前很久，晕染了一大片阴翳。白内障是在世界中心出现，睁眼即存在的，一团蓝色的云。而且这种孤独是只有你看得见，衰老给人带来的恐惧如影随形。
如果还早，一些人还来得及说“随他去”，但这时，晒着太阳站着聊天，和晒着太阳歪倒打瞌睡，已经不会差多远。
衰老提前于预感，而我们能够直观而清晰的，从亲人身上预见自己，基因共享的未来。我看着父母辈，是年轻版的他们。他们，又是父母的未来。
今天读了项飚的文章，意识到每个人对附近有责任。我目睹这一切，我在赶快，做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事情，尽管很有限，但是现实悄无声息的加速，让我好像一瞬间懂了杨德昌的《一 一》里：“我觉得，我也老了。”
